我不知道宇宙中究竟有多少个自我,至少在多年以后,当我翻看自己从前的日志时,会清楚地知道,曾经写下那些文字的人,业已不复存在于这个世上,或者去了另外一个平行空间亦未可知。
如果哪天时空扭曲,一个人得以遇见过去的自己,并且能够与之对话,我该对“自己”如何言语?我该道声“好久不见”,还是,“后来你去了哪里”,抑或只是无语凝噎,甚或只是仓惶而逃?
或许人只有在怀念过去的时候方才感到悲伤。可是,我问自己,站在时间彼岸的那个人是谁?我茫然地对自己摇头,我不知道。
也许因为我面对的是千篇一律的电脑屏幕,看到的是规格化的宋体汉字,没有笔迹字体的变化,更没有纸张追随时间的老化,没有指尖的触感,也没有汗渍的痕迹,所以感到如此陌生。
好像我再也写不出那种感怀的文字,是因为不再自恋,还是心已麻木?
那日在重复咖啡厅录制方力钧和黄燎原的节目,他们被问到自恋与否的问题。方说,他认为固有的自我是不存在的,一个人的自我是环境中各方面因素造就的,所以自我具有无限的可能性,这种可能性和世界一样广大。因此,他说,爱自己就等于爱这个世界,一个自恋的人也一定是个热爱世界的人。
这么说,一个人如果能够爱世界,前提是他必须爱自己。
那么我注定是个无法爱上这个世界的人,因为我甚至不爱自己。
有一次在办公室聊天时说到剖腹产,同事说,剖腹产的小孩不是自愿出生的,也没有真正的生辰八字。我好像瞬间给自己的厌世情结找到了理论依据似地恍然大悟,那么,真的是这样的吗?可是即便这个世界再怎样地虚无与荒谬又恶心,我却必须存在,因为生而被捆绑的责任。如果说“他人即是地狱”,那么我深有感触。
然而,这是个几乎没有人爱萨特的时代,我已怠惰于同他人提及,有关我对萨特所言的感同身受。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奇特,为什么身边的人,没有一个了解你的真实感受,而一个上世纪已故的人,却好像比你自己还了解自己。
我感到自己开始变得浮躁,或许和工作环境不无关系。忙碌的日子让人没有精力静下来思考。这段时间,接触了很多人:同事、嘉宾、老板,做了很多事:找资料、想选题、接送嘉宾、录节目、熬夜剪片、电话采访、写预告、送带子。工作的时候,只想要提高效率、要强势而不让自己吃亏;却发现自己知识的匮乏、思想的浅薄和阅历的狭窄,尤其当面对见多识广的嘉宾时,生怕自己的举止轻易显露出肤浅;却发现有时候强势不一定能够达到目的,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最基本的原则是要相互尊重。
突然想起最初那个让我爱上新闻的男生,当时我是真的被他的理想主义情怀深深感动了。我给他留言,他表现出很清高的样子。后来突然变得很热情,再后来,不知何故而消失。现在,不知他在何方,是否依然坚持着他的新闻理想?依然记得他的一个朋友在博客里写到,有人说复旦的学生有着最“自由而无用的灵魂”,而他说,那总比没有灵魂强,当即暗自为这样的回答叫好。
如今我已行至大学的尾端,焦虑过,郁结过,摔倒过,放弃过,彷徨过。到现在我也还没能领悟。那晚去今日美术馆参加方力钧个展开幕式,拿到一本他的《像野狗一样生存》,随手翻开,看到他说自己是“幸运鸡”。他说,“幸运鸡”不同于“幸福鸡”,“幸福鸡”活了一辈子,不知道什么叫得病,活了一辈子,不知道什么叫烦恼,不知道什么叫危险;而“幸运鸡”可能是野鸡,死亡的概率很大,如果它能活下来,那它就有了对生命的理解,知道什么叫冷什么叫饿,知道有可能因此丢掉生命,它长得难看,毛色特别不好,形体特别小,但这是真的生命。作为生命体它知道生命是什么含义,它们是“幸运鸡”。
我想这即便是作为曾经际遇不如意之人的说辞,也足以令人释怀了。何况他现在过得很好。那日节目录制现场,他对黄燎原说:“老黄,你还是老样子。”黄燎原对他说:“老方,不知道为什么,咱俩一直没有机会坐下来好好聊聊。”顿时感怀,猜想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故事,不得而知。
最后,猜想来日,我能否成为所谓的“幸运鸡”?